我坐下来,倒了杯水,服用维生素片,打开空调,擤了鼻子。空调发出恼人的噪音,随即平稳了下来。
两个月前我来到这个旅馆,仅仅带了几套换洗衣服和一指厚的钞票。我五点醒来,天空才微微泛白。我起身沿着每天经过的道路径直走到镇子尽头的森林,这时太阳才刚刚超出地平线。我找到根部泛红的老树,向东行进九十步,拨开杂草丛,从半身高的洞口钻了进去。洞内是水泥般的坚硬黑暗,充斥着腐烂的空气。
我听着自己的脚步声和空气进入胸腔的声音前行,偶尔踩到坚硬的物体。洞壁十分光滑,不能做支撑作用。我慢慢适应了无声无光的环境,闭上眼睛全凭直觉摆动双腿。通道没有分支,但绕了一个一个弯,空气越来越潮湿,听得到黑暗中一些生物簌簌悉悉的声音。
不知道过了多久,我的左脚碰到了阻碍。我停下脚步,手向前伸去,碰到像是面柔软玻璃似的物体,右侧悬着一个环状物。我紧握着它向后拉开了一道缝隙,一束冷光射了进来,我打了个颤栗,用力闭上眼睛又缓慢睁开。
我拉开半米宽的开口,从通道跨出来,抬头看到远处悬着两个鲜红的火球,向四周喷溅这火花和沸腾的光亮。除此之外,整个空间都笼罩在墨蓝色空气中,寒冷又粘稠的空气在小腿以下像液体一样不断流动。
我向远方的火球前进,周围光线愈加闪亮,温度也不断上升。我向前走着,闻到皮肉烧焦释放出的气味。我继续前进,离火球仅有一臂之长,我伸手触碰那火球,它缩成一团,闪了一闪,连同光和热消失在空气中。
我醒来时已经黄昏了,打开窗户,浓稠的风将黑暗一并吹进室内。旅馆的女士是一位头发刚开始发灰的女士,她每天早上八点给我送来早餐,晚上八点将餐具收回,顺便带来晚餐。如此这般,我得以在这两个月内完全不用出门。
我一般会在凌晨三点入睡,七点半起床,洗漱收拾完毕,差不多赶上女主人送上早点,早餐后便开始写作,写上十几页文字,然后坐在临窗的沙发上等待晚餐。晚饭后我会将白天写好的文字付诸一炬,接着往下再写上十几页文字。
我是来找我的兄弟的。
父亲三个月前去世,我清理父亲房子时发现了一封书信,末尾签着父亲的名字。信中说明了我的兄弟的存在,并指向了这个镇子。我继续平常的生活,二十天后决定动身去找我的兄弟。火车慢腾腾的穿过黑夜,到达镇子时已经入秋有一阵子了,我换上最厚的衣服出了站。街道上没什么人,但车站外站着几排裹着厚袄缩着脖子的中年人,一见到有旅客出站便迎上去。
一个矮个子中年男子向我走来。
“先生,要找旅店吧,我带您去。”
“想找一家安静的旅馆,这对我很重要。”
“镇子的最南边有一家,先生怕远吗?”
“带我过去吧。”
男子接过我的行李,大步走在前面。他沉默不语,只顾赶路。我们停在一家看起来很有年头的老店时,路上行人已经慢慢多了起来。男子走进店里和女主人说了几句,然后把我的行李放到我的房间。我付钱道谢后他便走开了。
我的房间位于旅馆最高层,白天写作时我便打开窗,可以看到远方的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,但好像谁按下了静音键一般毫无声响,再远处则是看起来密不透风的森林。写作间隙我会停下笔来,到窗前欣赏这奇异又美丽的无声电影。
我想象我的兄弟是个怎么样的形象,做着什么样的工作,年龄多少,有无家庭,这些父亲在信里只字未提。我的兄弟可能是个伐木工,也可能是个画家,在阳光最盛的时候搭起画架,眯着眼描绘一些晕眩。我又是做什么的呢,我说不出,我虽然写作,但流诸笔端的尽是些无足轻重的语句,我写作仅仅是为了写作。
到达镇子的第二天我便向当地人打听我的兄弟的消息,我跟旅馆女主人描绘我的兄弟,却找不到任何关键词,她让我先住下来,了解更多信息之后再继续寻找,期间可以各处转转,由她来解决我的饮食问题。
我在镇子里住了下来。